庭有秋筠

冤家

全文6.3k,一发完

又名《卫嬿婉的追夫火葬场(?)》

番外在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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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蝉,去请进忠公公,要他得空儿过来一趟。”


“诶,主儿,我这就去!” 春蝉忙不迭应了,生怕她反悔似的。


主儿今儿个在乾清宫因为燕窝做得不好,又打碎了甜白釉的香炉,在皇上面前落了好大个没脸,回来的路上还跟澜翠说着要学这学那,一副越挫越勇的架势,可这一回了永寿宫便说乏得很,连午饭也没吃就在榻上歇了晌。这一觉睡到晚膳时分,好不容易醒了也不叫人进去伺候,不说话也不点灯,没得叫人悬心。


这回好了,说了话,还叫了进忠公公来,想来是要商量如何复宠的。


春蝉熟门熟路地直奔庑房,可巧进忠刚下值,屁股还没坐热就又抬脚到了永寿宫。


“奴才给炩贵人请安,炩主儿吉祥。”进忠悠悠地打了千儿,像往常一样低眉顺目地垂首站好。


一句普通的问安也叫他说得百转千回,婉转多情。


卫嬿婉眼里漫上一层氤氲的水汽,又飞快眨去。


“都下去吧。” 她吩咐了一句,走到进忠面前站定了,委屈巴巴地抱怨,“皇上定是要嫌弃我出身低贱、行为粗鄙了,燕窝不会做,甜白釉也不认得,进忠,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炩主儿您别急呀,皇上冷您一阵子,您不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多学学,下回见了皇上,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还愁皇上以后不惦记您吗。” 


“那要是皇上彻底把我忘了,没有下回了呢?”


嬿婉紧促眉头,像是真被失宠的可能吓破了胆子,急惶惶地拉起进忠的手,非要他再给颗定心丸。


那双手,比她的宽,比她的大,比她的粗糙,比她的温暖。她曾经搭着这双手,一路从任人欺凌的小宫女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从暴雨夜的长街走到了夕阳下的江宁。


然后她杀了他。


那三分拿来装可怜、搏怜惜的泪水,在又碰到活生生的他的时间酿成了十分,她此刻只想抱着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炩主儿别哭啊,这眼泪呀,得在皇上跟前儿掉才有用。”


“你还要讽刺我!” 嬿婉柳眉倒竖,瞪起眼睛,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茶盏叮咣响。


“奴才不敢。” 进忠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奴才定会在御前多多为您美言,不会让皇上忘了您的。”


“……倒也不必,漏了马脚你我可有几个脑袋。” 嬿婉冷哼一声,别过眼睛,去研究壁瓶上粉彩花卉的纹样。


“嗻,奴才谨遵炩主儿教诲。” 


话音落下,偌大的殿宇瞬间冷清起来,只能听到两个人呼吸,和灯花爆开时啪的一声轻响。


嬿婉猛然惊醒,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恹恹道,“去吧。”


那人便微微挺直了腰杆,倒退了三步,然后转身出了偏殿。嬿婉在榻上又多坐了几息,方才起身走到门边。他腿脚快,她只看到了院子里的一点背影,很快就转过了影壁,再看不到了。


他今天戴了有黑色毛边的帽子,穿着绛紫的蟒袍,青布的靴子,面容年轻,还带着几分少年气,倒是和她记忆中的进忠公公不大相同。她都不记得,他还穿过这样的衣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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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忠公公好像和永寿宫生分了。


春蝉、澜翠、王蟾凑在一起,得出了十分一致的结论。


王蝉说:“主儿前儿还问我想不想出宫呢。说是可以让我装病,到恩济庄或是立马关帝庙里住上几年,再报个久病不愈改成民籍,我就彻底自由了。”


“诶!主儿也问我了,说是慢慢给我攒嫁妆,让家里人想着给我挑个好的嫁了。”


春蝉也点点头,“主儿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姐姐,不会要出大事了吧?” 澜翠压低了声音问,担忧地说,“连王蟾都要放出去,得是多大的事……”


“不会”,春蝉摇头,“虽然咱们去请进忠公公,他五回里总有两三回推脱不来,但也没断了给主儿的消息,可能…可能真是御前事忙,或者要避嫌吧。”


“春蝉。”


春蝉快步打了帘子进去伺候。


嬿婉闲闲地挑着指甲,斜倚着迎枕,“去请进忠公公。”


春蝉面露难色,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言。


“怕什么?”嬿婉勾起嘴角,“他前头推了两回,这次必定会跟着你来的。”


果真被她说中了。


春蝉不过是敲敲了门,还没来及奉承进忠公公两句,人就直接从摇椅上跳起来了,一句多余的都没有,从善如流地跟着她往永寿宫走。


你说主儿什么时候这么了解进忠公公了?


春蝉问澜翠,澜翠那个傻丫头上哪里知道去,两个人只好找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边儿做些小活儿,一边儿招着耳朵等吩咐。


“进忠公公最近来的少了,可是看皇上新封了好几个小答应,忙着给人家搭青云梯去了?”


“奴才哪儿敢呀,您可千万别冤枉了奴才。她们得了皇上的青眼,可跟奴才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就好”,嬿婉纤长玉指虚虚往桌边一点,进忠便在凳子上贴着边儿坐下,“皇上都一个多月没召见过我了,我只是个贵人,进忠公公要是翅膀硬了想往别处飞,我也管不了呀。”


“奴才断不敢忘了从前的诺言。师父给奴才起名字的时候便说了,做一份差事,就要尽一份忠心。奴才既然应了帮您赌一把,就没有玩儿到一半下赌桌的道理。”


说得很好,他惯会说些甜言蜜语来哄人的。从前卫嬿婉就是有天大的火气,听他劝上两句,也总能冷静下来,细细谋划。可是今天明明听了一耳朵表忠心的话,她还是觉得不够!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巴巴地花银子请了嬷嬷来,日日教她各种贵族礼仪、赏画、读诗,他自己也隔三差五的把皇上喜欢的各种物件写在条子上给她送来,得了空还会给她做半日先生。


借着这个,摸摸手、摸摸脸总是短不了的。她从前厌烦极了,总是不动声色地躲开,他倒也不恼,没皮没脸地原样贴上来,如今呢……


如今呢,只剩下嘴上说的好听!


嬿婉斜睨他一眼,话里带着三分火气和七分的胡搅蛮缠,“我就是觉得,你与从前不同了!”


进忠闻言站起来,走到脚踏上坐下,和从前一样牵起她的手,微微仰起脸看她。嬿婉垂下眼睛,和帽檐下的那双眼睛对视。


嬿婉的眼睛可真美呀,进忠想。风情万种,顾盼生辉,教这烛火一照,显得瞳仁的颜色琥珀般清澈透亮,像极了那一天。


他闭上眼睛之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的眼睛。


“奴才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还能同从前一样呢?”


手里那双柔荑顿时冷得像冰块,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进忠依旧仰着脸看着她,笑道,“您从养心殿回来那天晚上奴才就知道了。炩主儿的手多嫩呢,什么时候主动碰过奴才这个阉人?”


“我…我…是我对不住你!” 


嬿婉的嘴开开合合,嗓子眼里像是堵了一团浸满了水的棉花,好不容易说了一句,泪水就先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很快在丝绸的衣摆上留下一汪水痕。她哭得投入,还不忘紧紧反扣住进忠的手,生怕他跑了,从此就再也不来了!


“炩主儿”,进忠腾出一只空着的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拍她的后背,仿佛在安慰一个哭闹的孩童。


“李义山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奴才却觉得这都是后人瞎附会的。嫦娥仙子在月宫上住的好好的,长生不老,位列仙班,早该把人间的事儿都忘了,怎么会后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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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安华殿,主仆二人跪在佛前虔诚地祈祷,又焚了两卷经文才起身。


佛祖是不会顾惜她这样满手鲜血的人的,她也从来不信什么神佛。要是菩萨当真救苦救难,怎么不来救一救当初在启祥宫苦苦煎熬的她呢。


“主儿”,春蝉扶着卫嬿婉起来,往殿外走,“您夜夜都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最近皇上是来的少了,可金川战事不顺,皇上也没怎么见别人,您别担心。”


嬿婉偏过头,抬起那只搭着春蝉的手,在她手上一笔一画地写了一个“忠”字。


“主儿!” 


春蝉心里隐隐约约的猜想得到了印证,更让她万分担忧心疼。


两个月前,这两个人关着门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见主儿哭了很久。从那以后,进忠公公要递消息,都是叫他的小徒弟来的。


“您是为了这个,才把那枚红宝石戒指砸了的?”


魏嬿婉难得笑盈盈,狡黠地故意逗着愁眉苦脸的春蝉,“那倒也不是,我想砸,便砸了。”


“主儿!”春蝉急地跺脚。


眼见着两个人迈出殿门,进忠像鬼魅一样从殿前柱子后的阴影里闪出来,快步跟上,春蝉回头看见是他,便识趣儿地放慢了脚步,坠在后头。


“炩主儿这是转了性子要当菩萨了?” 


“皇上为了金川战事烦心,请了安吉大师来为战事加持,本宫自当效仿,在佛前好好祝祷。”

“哟,如此诚心,要是没落在皇上眼里,那不就浪费了吗?”


“那就要看进忠公公的本事了。”


两个人眼神交汇,一触即分,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起谋算锦绣前程的时候。


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进忠垂下眼睛,“奴才告退”,然后走向了另一条宫道。


嬿婉转过身子,又一次去看他融进茫茫夜色里的背影。


他们两个人之间已经隔了一捆麻绳,一支金簪,一条性命,这眼看着就要分道扬镳了,怎么还敢祈望多亲多近?


不过,要是能轻易认命,她就不是卫嬿婉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便去把山挪过来,偏要让他来就我!


三日后的夜里,进忠果然引着皇上来了安华殿。炩贵人急皇上之所急,忧皇上之所忧,愁得都瘦了两圈儿,自然惹得皇上心疼。又加上皇贵妃和安吉大师的流言蜚语,皇上更要嘉奖她要趁深夜殿中无人时才去祝祷的谨慎和诚心,封了炩嫔。


“皇上”,炩嫔怯怯地抬头,“臣妾斗胆,想再跟您讨个赏。”


“但说无妨。”


“臣妾原是罪臣之后,家族自然落魄,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后来进宫做了宫女,也是做的伺候主子的活计。臣妾三生有幸,能得皇上垂怜,才能脱离苦海,如今更是能做一宫主位。可是臣妾自知资质愚钝,怕自己不能约束好宫人,反给皇上添乱,还请皇上给延禧宫赐下一位首领太监。”


“可是原先的太监伺候的不尽心吗?”


“回皇上,王蟾很好,可是他最近病了,已经挪出宫养病去了。”


“那朕便让内务府给你挑个好的。” 


“皇上”,炩嫔抬起眼睛和天子对视,娇娇俏俏地把玩着天子胸前的盘扣,“内务府的眼光,哪里比得上皇上的?请皇上许臣妾放肆一回,把御前的太监舍给臣妾一个吧。”


“好好好”,皇上笑着拧炩嫔的脸蛋儿,“朕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哪天得像蚂蚁搬家一样把养心殿都搬空了。”


“还不都是皇上给的胆子?” 炩嫔垂下头掩着嘴娇笑,露出一段秀美白皙的颈子,勾得人心慌。


在回永寿宫的路上,嬿婉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春风得意。“本宫上辈子取了你的性命,这辈子断了你的青云路,进忠,你现在恨得牙痒痒吧?”


进忠确实气得要咬碎一口银牙。这个人仗着活过一次,连他都一并算计进去了。没人在御前给她说好话,给别人上眼药,他倒要看看她要怎么一步步走到中宫的宝座上去!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佩服炩主儿的胆气,敢留这么大个仇人在身边。终日打雁,小心被雁啄了眼。”


嬿婉听完他这通威胁反而笑得更加畅快,一扫近日郁气,她笑盈盈地说。


“那我且等着,等着你来啄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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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忠公公在永寿宫当差,真是当得苦不堪言。


炩主儿哪儿是他的主儿啊,那简直是他的活祖宗!


就说这站着等吩咐,站在殿外头,她嫌你站得太远,叫人还得扬声,要不还得劳累她的大宫女儿出来通传;站在殿里头,她又嫌你站在柱子后头总也不吭气儿,她走过去冷不丁被吓一跳,心悸都要犯了;等她拉着你站到跟前儿了吧,嘿,她还能挑刺儿,什么挡着光啦、喘气儿声太吵啦、离得远接不着人家要吐出来的樱桃核啦……


远的不提,上个月炩主儿还给请包太医和他的徒弟在给她请完平安脉以后给延禧宫上下都看了一遍,他也顺便得了个方子,煎出来的药又酸又苦,炩主儿还得天天眼巴巴地看着他灌下去。


进忠敢赌二钱银子,炩主儿肯定让包太医多多地放了黄连了!


这一日炩主儿又想了一出新花样,叫春蝉教了他半下午,然后非要让他给她上妆。他只能秉着气儿凝着神,在那张本来已经完美无瑕的脸上细细描摹。


“得了,把这个簪上,我就放你出去松快松快。”嬿婉大发慈悲。


进忠从妆奁里取出那支金灿灿、带着长长的流苏的簪子,端详好位置,稳稳地顺着旗头末端插进去。


嬿婉从镜子里看着他满意地神情,笑着用削葱般的手指绕着刚插好的流苏问他,“这是我自己出钱在宫外的金铺打的,好看吗?”


“炩主儿挑的,自然好看。”


“你可认得这流苏尾巴上坠的花?”


进忠心下雪亮,偏不想如了她的意,垂着眼睛,脑子转得飞快,答道,“奴才瞧着,像是灯笼海棠。”


“哦--”,嬿婉声音拐了十八个弯儿,转过身来仰着脸看他,慢悠悠地说,“我倒是不知它还有这个别名。只知道,它叫倒挂金钟。”


进忠的表情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无悲无喜。


郎心当真似铁坚!嬿婉深感挫败,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来,恨恨地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咬牙切齿地怨道,“你可真是我的冤家!”


进忠脑门儿上顶着红痕,脚步虚浮地出了殿门,被外头即将坠下的金乌一晃才缓过神来,心忽然惊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什么人才能做冤家?


戏里唱了:

臂销问把玉纤掐,髻袒慵拈金凤插,粉淡偷临青镜搽。劣冤家。一半儿真情一半儿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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炩嫔,不,应该是炩妃娘娘为了救庆佑世子掉水里了,还伤了脸!


卫嬿婉送走了皇上、皇后和和敬公主,终于松了口气,能回床上躺着好好歇歇了。


她刚坐下,进忠就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嬿婉唰的一下掀开被子冲着墙和衣躺下,没好气儿地埋怨:


“我叫你进来了吗?越来越没规矩。”


进忠才不理她,焦急地问,“好好的,怎么掉水里了?摔得重不重?让奴才看看吧。”


卫嬿婉也不理他的茬,只管躺着装死。


进忠接着跟个老嬷嬷似的磨叨,“炩主儿也是做了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当心?这次又没有什么需要您豁出去的事儿,好好的,往水里跳做什么?”


嬿婉刚刚丢了大人,实在不愿意见他,心里盼着进忠最好能自动消失几天,等她伤好了,脸皮又厚了,再接着在他跟前儿晃悠,非晃得他烦死又不敢出一言抱怨,嬿婉心里才觉得痛快 !


可那人老驴拉磨似的,在床前踱来踱去,急得像是热锅上转圈的蚂蚁。


嬿婉的心就软了。


她拉起被子盖住大半张脸,听着进忠焦急的脚步声,越说越心虚。


“我…我是不小心摔的…庆佑追着断了线的风筝跑到了水边,他光顾着看风筝,眼见一脚就要踩空掉进水了,我就赶紧拉了一把。谁知道…我跑得太快,忘了自己穿着花盆底,让鹅卵石别了一下,一个不稳,就栽进水里了。庆佑是为了拉我起来,才弄湿了衣服的……”


嬿婉捂着脸,耳朵尖儿都红透了。


都这么大人了,还在小孩子面前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偏偏还没法跟人解释,简直丢死人了!


进忠也是无语凝噎。


“您!哎!您让奴才说什么好!”


“你出去吧,我自己歇会儿。” 嬿婉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让奴才看看吧。” 


进忠又说了一遍,这次,他的声音里少见的带上了几分哀求。


嬿婉哪里禁得住他这样小意,鼻子立时一酸,默默地把崴了的右脚从被子里伸出去。


进忠坐在脚踏上,蜷起双腿,轻轻地捧着她的右脚驾到自己的膝盖上,小心翼翼地脱了罗袜,只见脚踝已经高高的肿起来,紫涨涨的,泛着红花油的油光和药味。他把裤腿也慢慢卷起来,果然,莹白的小腿上也是青紫一片。


没有伤筋动骨,已是万幸。


“让奴才看看炩主儿的脸吧。”


“不要!” 嬿婉收回右脚,拒绝得干脆利落。


进忠耐心地劝道,“炩主儿就是脸上挂了彩,那也是天上的仙女儿。炩主儿现在出去走一圈儿,宫里明儿个就要兴起画斜红来了。”


“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嬿婉油盐不进,“太医都看过了,你那双眼睛是开了光不成,看看就能看好了!”


说完,觉得语气太冲了,更恼自个儿了,又恨他平日里总是疏远,如今倒是非贴上来,只闭口不言。


进忠静静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大着胆子,伸出右手,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搭住她的肩膀,探过身子去看。


嬿婉的手飞快地抬起来,挡住了脸上的伤痕,狠狠地瞪他一眼。


进忠悻悻收回手。


不过,他已经摸透了在炩主儿面前屡试不爽的不二法门,以退为进。


“是奴才僭越了。圣祖爷都说了,‘太监最为下贱,虫蚁一般之人’,奴才这样的人,不该冒犯炩主儿,甘愿受罚。”


那只虚虚挡住右侧脸颊的手果然放下了,人也转过来,微微侧躺着。进忠见她手上粘了些药粉,便去梳妆台上取了来,在伤口细细地敷上一层。漂亮的脸蛋上鸡蛋大一片黄黄的药粉,渗着将干未干的血水,着实可怜。


“你第一次见到我,看上的就是这张脸吧,眼睛都看直了。”嬿婉突然嗤笑一声,闭上眼睛,却有泪水滚落,滑进鬓角。


“你本来就不喜欢我了。这下我的脸毁了,你就更不会喜欢我了。”


“你说嫦娥不应该后悔,可是我又不是嫦娥。我后悔了,才知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但是,我运气多好呢,上天还给我了重来一次的机会。我打算着,有机会就把你讨过来,放在我身边日日看着。我那么好看,肯定随便逗逗你,你就喜欢我了……偏偏,偏偏你也重活一次……”


“远了,我不甘心,近了,你便要躲。如今还要这样自轻自贱,来剜我的心吗?”


嬿婉邀宠时最会哭了,哭得百转千回挠人心肝,呜呜咽咽好不堪怜。然而真到伤心处,她却一丝儿哭声也不露,只有身子不住地颤抖。


进忠耗尽心神、勉力维持的城墙轰然垮塌,他任命地闭了下眼睛,掏出帕子,跪在脚踏上,小心地躲着伤口一点一点地沾去她的泪水。


然后吻上她的双唇。


嬿婉的哭声泄出一丝儿,很快戛然而止。


月影摇动,透过明瓦,透过摇动的纱幔,照着一对儿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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